2008年7月4日星期五

老父的錶

老父曾有一隻用了很多勞力換來的勞力士。

一天,他一手拿著錶來到我的面前。

他說:「給你。」

我莫名奇妙的說:「幹啥?」

老父說:「我不戴了。」

我說:「好端端的,怎麼不戴了。」

老父說:「我怕在街上給人打劫。我可沒有氣力跟他們拼啊!」

這可真的是一個別開新面的答案呢!

我繼續婉拒他的厚禮,說他為什麼不把它好好收起。老父卻堅持,這種機械錶若不是每天給戴著,便會壞掉。

我最後還是把錶收下了。

從此,除了我的肉身之外,這錶成了我與老父之間的一個聯繫。肉身具有物理性的延續,錶具有心理性的延時。文字中我們用一個“它”字做為這錶的代稱,然而它確實是擁有自己的生命。一天,我倆相伴的一星期之後,它開始超前了世界的時間。初時,我不以為然,就只是把分針拖慢一點。後來才漸漸意識到它是刻意的要跑快。於是我試著放任它,看他可跑得多遠。它卻老實不客氣,每天跑遠一些,不到一個月便超前了廿多分鐘。

它放恣得這個樣子,我倒是樂得一個娛樂、一個寄托。每天都提醒自己定要戴起它。因為,沒有我的默默的滋養,它那來氣力跑得遠。每天望它幾趟,每趟都記下它的進度,每一個小時刻都成了獨立的 Decisive moment 。待它已經超前了半小時,我樂得要向周圍的人炫耀它的成長。說實在,它這樣的放恣,對我真是有點不便。人家的看一是一,見十是十。我的呢?看一卻是一加半,見十就要十加一。每每跟它交往,便得調節一下自己。要不是,你墮後了,它也不會跟你說。但我沒可能不斷地跟在它的背後走啊!它每一刻專心地跑,我每一刻要專心地活,最後我還是會疲累的。最後還是冷落了它。

一天,在門外鎖起閘門之際,我發覺忘了戴老父的錶。

「由它吧!」

就這樣,一天,兩天,一星期。意識中完全的去掉,印象中完全的留白。無意識的它在某一個時間去盡能量,停下來了。或許應該說它是在那個時間不斷地循徊吧,因為無意識的生命是很頑強的。不論它一天一天的在等待,或是它一天一天的重演宇宙的生滅,我混然不覺。

一天,老父跟我說:「那隻錶呢?」他老早就發覺我忘了他的錶了。原來他每天都會查看一下我手腕。

我說:「忘了!」

老父說:「不戴著它,它會壞掉的。是有問題的就拿來,我拿去修理。」

為了順他的意思,我還是返回房裡,找出這勞力士,再次戴到手上。

過了幾天。很奇怪,看來它踏實了很多,每天都循規道矩。它不再超前了。